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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7章 新的篇章
 这一趟出门, 不只是对于吴七,就是对于岳欣然而言, 也算得上漫长, 除开茶季前的一些准备,真正最忙碌的时候, 她都在外奔波,竟没能在家帮上忙。

 那些茶商,岳欣然半分不急, 且让他们等着吧。

 现下家中几位嫂嫂都在外忙碌,对茶季之事进行最后收尾,现在只有老夫人和几个孩子在家,于情于理,岳欣然都该先去拜见陆老夫人。

 岳欣然才到老夫人院外, 竟吃惊地看到老夫人扶了门在张望, 岳欣然不由加快脚步, 连忙扶了老夫人:“阿家怎地出来了!”

 按任何一人来看,这个院子的设计,十分特殊, 院中只有高大的乔木,花园也只在中央砌了一个。房间更是显得低矮, 因为没有台阶, 也没有门槛,从房间出来的道上,铺着的一溜地砖也格外不同, 带着一道一道的格棱。

 听到岳欣然的声音,老夫人却是微微一笑,竟稳稳伸着拐杖,朝她走来:“方才听信伯说你回来啦?”

 岳欣然连忙上前见礼,但她并没有扶着老夫人,只是随她一起慢慢走着,边应道:“此次的事情麻烦了些,在外边耽误得久了些。”

 天边的夕阳洒下余晖,花园中的桃花半数已经开始凋零,隐约能看到一枚枚青色的小疙瘩挂着,牡丹与紫荆正是花时,争奇斗,金色余晖之下,院中仿佛蒸腾着某种奇异混合的水汽芬芳,静谧又安详,就像此时走在老夫人身旁。

 陆老夫人没有多问她什么,只是伸出木杖探路,发出笃笃声响,归燕在枝头呢喃,外面世界那些的嘈杂似乎已经远去,岳欣然慢慢走在她的身边,脚下清晰地能感觉到陶砖的那些棱格,心情却出奇地宁静,好像那些纷纷扰扰已经远去,现多的烦扰也已经被这扇门挡在了外头。

 什么也不必多虑,或许这就是“家”这个字的魔力。

 岳欣然竟然不经意间这样想着,可这个念头在脑中闪过时,她自己也是惊讶的,彤彤的金色浮云之下,她眺望远处群山,再缓缓看着这个她当初建议单独规整设计过的院落,什么时候起,她竟也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呢?

 岳欣然身旁,陆老夫人确实已经不再年轻,岁月在她身上留下太多伤痛,只是,这种伤痛,又莫名令她有种强大的沉静力量,就像此时的岳欣然,伴着她缓缓在院中漫步,都被这沉静所感染。

 看着天色渐暗,岳欣然笑道:“阿家,不若摆饭吧,吃罢饭咱们再走走。”

 陆老夫人再次走到门前时,脚下的陶砖杜桥变成的竖着的,她才停了下来:“他呢?怎不叫他一道进来用饭?”

 岳欣然登时有些哭笑不得,难道方才一路,陆老夫人竟是一直想问阿孛都而未能开口吗?

 仿佛以为岳欣然是为难,陆老夫人慈祥一笑:“阿苗那个李书生都来家里不知多少次了?偏你小心在意。”

 岳欣然有些恍惚,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,可在陆老夫人心目中,她岳欣然还是那个陆老夫人不肯叫她守寡的小儿媳,阿孛都是那个被她岳欣然看上、出身虽然寒微、陆老夫人却肯见上一见的陌生人。

 岳欣然凝视着她隐隐期盼的温柔面容,心中踟蹰又犹疑,她生平,极少有这样难以决断的时刻。

 便在此时,一阵清脆的欢呼响起:“六叔母!!”

 好像一群玉石子叮叮咚咚打破湖面下的潜起一湖的热闹喧嚣。

 岳欣然终于将那句话咽下,蹲下身,挨个摸摸那几张红朴朴的亲昵小脸蛋:“阿金、阿恒、阿和,你们今天的功课做完啦?”

 他们几个到了发蒙的年纪,吴敬苍是不可能回来教他们了,岳欣然自然给他们另择了蒙师,对方也是一个寒门士子,年纪已有五旬,未见得学问有多高深,却有足够耐心,且愿意按照岳欣然划定的大纲去教,几个孩子学习上倒算得是十分认真。

 阿金一握拳头,膛:“早就做完啦!”

 阿恒点点头,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岳欣然,只有最小的阿和,小小声地“啊”了一声,心虚地转开了视线。

 听到部曲们六叔母回来了,哥哥们都很高兴,他也很激动吖,就扔下笔直接跟着跑过来了嘛。

 岳欣然心中了然,但她不以为忤,并不责怪,表扬了阿金和阿恒之后,她只轻轻点了点阿和的鼻尖:“先吃饭,吃完了再去写。”

 阿和欢呼一声,“啾”地给了岳欣然一个大亲亲才害羞地跑开去洗手。

 最小的阿久却是被岳嬷嬷抱在手上,此时才到,看到岳欣然,这只小小的弯起了眼睛,咬着沾着墨水的手指头:“六六…”

 岳嬷嬷先是盯着岳欣然一个劲儿瞧,见她安然无恙不免又觉得她在外奔波瘦了,刚想念叨就发现阿久在咬手指头,连忙去阻拦,倒叫岳欣然摸了摸阿久的脸蛋,笑出了声。

 待几人次第洗了手,才规规矩矩坐在桌前,陆府自从来了成首,许多规矩也和原来不同,分餐不分席,老少都是围了圆桌坐在胡椅上,对于几个小家伙也并没有什么食不言的限制,只是要他们把东西咽下去才准说话。

 阿和举着箸认真地道:“祖母,今六叔母回家啦,我好想她的,可不可以把子给六叔母吃吖?”

 岳欣然:……

 她回想了一下,最近这段时间她确实在外跑得太频繁,对小朋友的教育问题有些疏忽了,现在阿和小朋友学会给挑食找借口了!

 阿金皱一对小小的浓眉嫌弃道:“你又不肯好好吃饭!”

 岳欣然认真道:“谢谢阿和,可是六叔母自己有,你留着自己吃哦。”

 阿恒悄悄看了阿和一眼,暗示今六叔母也在,她看着的呀,自己也爱莫能助。

 阿和有些气,家里还有一条规矩,餐盒中是不让剩菜的,可是他真的不爱吃子啊。

 岳欣然想了想笑道:“阿和不想知道叔母在外面做了什么吗?吃完了饭,叔母可以告诉你们哦。”

 阿和睁大了眼睛:“咦?”

 可以知道外边的事情吗!这样一想,好像子也不是那么难吃了呢!

 然后阿和转过头来,两个哥哥扒饭的速度都加快了,他不由自主也“阿呜”咬了一大口子。

 岳嬷嬷在一旁连忙劝道:“慢着些,莫噎着了。”

 岳欣然笑道:“你们莫要吃太快了,也等等叔母呀。”

 三个小的看了她一眼,阿金小小声催促道:“叔母也要快点吃啊。”

 岳欣然点头答应,用餐速度却依旧不快不慢,小孩子吃饭太快,咀嚼不充分不好消化,也容易呛到噎着,她不肯叫他们吃得太快。

 在三个小的的期盼中,岳欣然终于放下碗筷时,阿金正要催促,阿和却忽然“啊”了一声:“阿久还在吃!”

 阿金和阿恒同时转头,只见阿久艰难地举着调匙还在战斗,他原本颤颤巍巍地舀了一勺羹,被阿和这么一叫,啪叽掉到了桌上,他傻傻地看着那勺羹,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很快委屈地水雾弥漫。

 岳嬷嬷熟练地给他加了两大勺子:“阿久乖乖吃啊~”

 阿恒瞪大了眼睛,鼓起了脸蛋,阿金却直接叫出了声:“啊!嬷嬷!”

 阿久本来就吃得够慢了!再加这么多得吃到什么时候去啊!

 阿金快开始挠桌子,阿恒一直鼓着脸蛋,阿和就盯着阿久颤巍巍举调匙,可是,再怎么着急,他们也只是坐在一旁等着最小的阿弟,虽然都知道六叔母说的那些好玩的事情,阿弟不一定听得明白,但从阿久开始能走路跌跌撞撞跟在后边起,他们就没有扔下过阿弟。

 陆老夫人含笑听着他们叽叽喳喳,什么也没有说,

 好不容易等阿久“阿呜”吃掉了最后一勺羹,幸福地弯起了眼睛,阿金已经迫不及待一把抱起了他,他自己也还没到十岁,举着这么一个小胖墩,也十分吃力,却很顽强地把阿久抱到了一旁的席案上——平素一家人吃完了饭,都喜欢围在这儿说话。

 阿久小小打了一个嗝,他小小人儿,今年才三岁,穿着粉小袄,睁着漂亮的大眼睛,顶着花猫一样的小脸蛋懵懂地看着大哥,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就从圆桌被拎到了这儿。

 阿金几个已经排排坐好,迫不及待开始提问了:“六叔母!你这次出去好玩么!”

 岳欣然伸手把阿久抱到怀中,一边接过岳嬷嬷递过来的温热帖子给他擦了擦脸蛋和爪爪,一边开始说起了益州官学。

 阿和“哇”了一声:“一个大屋子里都放了书吗?”

 阿恒纠正道:“那叫‘藏书阁’!”

 阿和“恩恩”之后追问:“比叔母的书房还要大吗?”

 岳欣然:“当然,目前的规模至少有十个我的书房那么大,以后肯定还会更大的。”

 十个!

 阿和低头看着自己一双白白的爪爪,很快有了十个的概念:“那么大!那么多书!”

 阿金一脸肃然:“我决定了,我将来一定要去官学看书!”

 小朋友们叽叽喳喳和岳欣然的耐心解释中,怀里的小阿久已经歪在岳欣然怀里,长长睫覆下来,进入了甜甜梦乡,几个小的也开始眼睛,家中无事,他们平素就睡得早,也到了他们安歇的时间,各自被嬷嬷领了下去。

 岳欣然陪着老夫人一并洗漱收拾,看着她睡下,才退了出来。

 岳欣然这一夜心中反复思量,还是在第二清晨,用罢早饭之后,去请阿钟伯过来说话,结果回话的人一脸不好意思地来说:“六夫人,阿钟伯说他身子不舒服,改再过来赔罪。”

 岳欣然:…

 这位老人家真是连借口都不肯想一个好点的借口吗,岳欣然扶额。

 来回话的部曲也觉得过意不去,一脸期期艾艾地解释道:“阿钟伯素来就是这般,有时又犟又臭又不肯好好说话,六夫人莫要见怪。”

 岳欣然想了想,起身道:“走吧。”

 部曲睁大了眼睛:?

 阿田却噗嗤一笑。

 岳欣然一脸正经:“阿钟伯不是身子不舒服吗?我去探病。”

 部曲先是一怔,随即又不免劝道:“六夫人,阿钟伯年岁大了,免不了有些怪脾气,您莫要同他一般计较。”

 岳欣然脚步不停,并没有因此要停下来的意思,部曲只得把话咽了回去,心想,阿钟伯这次可真是,连六夫人都敢骗,这不是自己找的吗。

 陆府到成首的旧宅修建规模不小,一众部曲都能各自有院落安置,阿钟伯同他几个儿子便在西侧一处小院里,他就着炒干的豆子愁眉苦脸地咂一口酒,一副借酒浇愁的架势,心里却是在想,他这把老骨头,六夫人特地想见他,除了世子那混账事发,简直不做第二件事想,以六夫人的聪慧,岂能不知自己帮世子瞒了她,这可真是被世子给坑惨了…罢了,拖一算一吧。

 待他大儿子来报:“阿父,六夫人来看您咧!”

 阿钟伯被惊得,一粒豆子没嚼就呛了下去,咳得惊天动地,他那些儿孙急得差点没去院子里叫大夫。

 岳欣然来之时,他才刚刚过气来,看着这老人家面色红,一脸憔悴,如果不是空气中的酒气和桌上的豆子干酒瓶…岳欣然真要以为阿钟伯是真的病了。

 她叹了口气,干脆地要求屏退左右,只留了阿田在身侧:“您一开始就认出了阿孛都吧?”

 阿钟伯真是愁死了,看,他老人家猜得没错吧。

 岳欣然问道:“您应当一直没同老夫人说过吧?”

 阿钟伯叹了口气,一抹脸:“老夫人这辈子不容易。老夫人生在益州,长在益州,如果不是北狄战事,国公爷同老夫人定是会在益州和和美美一辈子。当初大郎战死之事,国公爷颇对不住她,老夫人原本是不肯叫大郎出征的,那一场战事太过凶险…偏偏国公爷说了,进了魏京,食君之禄就要忠君之事,他的儿子不去,叫谁的儿子去呢?结果大郎一去就没能回来。

 老夫人烈,索一气给国公爷纳了许多妾室。她说了,国公爷既然要留在魏京当他的忠臣名将,她就陪他当个贤良淑德的国公夫人,她甚至放出话来,道是如果国公爷不纳,她就吊死在国公府门前。

 …几个公子陆续出生,国公爷将那些妾都放出府…就这样国公府里冰窟似地过了好些年,好不容易世子出生了,眼看着府中才渐渐有了人气,世子顽劣也罢,要上房揭瓦也罢,国公爷面儿上再生气,心底里总是疼爱的,不只是因为幼子,更因为这是他同老夫人唯一在世的孩儿了。”

 即使是岳欣然,进了陆府这样几年,也从来不知道,原来国公府和和睦睦的家庭竟有那样的过去,或者说,整个陆府的妯娌们,除了苗氏,恐怕都不会知道,这样一段过去。

 岳欣然有些回不过神来,陆老夫人那一张平静慈和的面容之下,竟然有那样烈到决绝的曾经。

 夷族女子接受凤凰花时,接受的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约定,一个夷族女子,要绝望到什么样的程度,才会不惜亲自着曾经的爱人摧毁诺言,将这约定弃之如敝屐?

 岳欣然无法想像,如今这样一张慈和的面容之下,掩去了多少痛楚、绝望与惨烈。

 阿忠伯仰天望天,仿佛亦沉浸在往事中:“六郎两岁不到,国公就向上皇请封了世子之位,从小到大金尊玉贵地长在魏京,一直长到十五岁,都从来没有去过边关…国公府六个公子,独他这般,第一次巡边,他苦求了老夫人好久才终于应允,结果却发生了那些事…”

 阿钟伯苦笑:“我问了世子,问他为甚不肯回来,不见老夫人,他只说他不敢…”阿钟伯擦了擦眼睛,声音竟也有些哽咽:“我哪里猜不到,他这分明就是还要去草原拼命,国公爷、二郎、四郎,这样不明不白死在径关,血海深仇,都背在他一个人肩上,他哪里敢见老夫人…”

 上一次的绝望中,陆老夫人做了那样的事;这一次的绝望,她这样艰难地了过来,好不容易回到故乡…若再经历一次得而复失,如何能承受?

 她这一生,已经太多苦难,谁能忍心。

 阿钟伯好半晌才终于能安静下来,他径直跪下道:“…老奴不敢同老夫人说,听凭六夫人责罚。”

 岳欣然连忙扶起他,却是没有再说什么,此事之上,阿钟伯隐瞒陆老夫人,谁也不能指责他是做错了,岳欣然之所以来寻阿钟伯,不也是因为她心中迟疑难下的缘故吗?

 阿钟伯起身时,心中感慨之余其实也松了口气,六夫人毕竟大度,没有追究他为世子一并隐瞒了她的事。

 岳欣然岂会不知阿钟伯这点小心思?阿钟伯隐瞒陆膺的身份不告诉陆老夫人是一回事,但不告诉岳欣然又是另一回事了。

 但她没有追问,也不必追问,人心总是偏的。

 她与陆膺之间,阿钟伯从小看着陆膺长大,自然更想维护陆膺。

 事实也正是如此,阿钟伯看来,六夫人哪里都好,世子虽然有时混账了些,可这些年在草原吃了不少苦,也是个男子汉啦,与六夫人两情相悦简直再好不过,他老人家乐见其成,自然不会拆穿。

 然后,阿钟伯道:“六夫人既然原谅了老奴,那我也便斗胆为世子再辩解一句,他当初多半也是怕您生气,故而不敢同您说穿…”

 岳欣然却只气定神闲地笑了笑,不再回答。

 这个笑容,叫人老成的阿钟伯都没法再继续给陆膺洗地,心中只想着,六郎你这小混账哟,这次怕是要吃些苦头喽。

 听了这些事,对于不要同陆老夫人提及此事,岳欣然也同阿钟伯算达成了默契,她想了想,还向眼前这为陆府奉献了一生的老人道:“群敌环伺,北狄与大魏胶着如此之久,并非常态,平衡一旦打破,草原必将狼烟再起…这其中,陆膺未必没有回来的时机。”

 就看他的实力和运气如何了。

 阿钟伯闻言,怔怔看向岳欣然,再次红了眼睛,鼻子道:“哎!人老了就是沙子爱进眼睛。”

 然后,他对岳欣然道:“六夫人,当年径关之事必有蹊跷,我追随国公爷如此多年,他于北狄上下研究得通通透透,怎么可能全无防备就中了招。您若得空,自可去北边祭屋旁的空屋看看,那里有国公爷留下的北狄书册。”

 岳欣然谢过阿钟伯,出得院门,对于眼前宁静的陆府,忽然又了不同的感触。

 阿田在她身后低声叹气。

 岳欣然默然,回到她自己院中,却是不少婢女在进进出出,陆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连忙向岳欣然见礼:“老奴前来给六夫人裁衣,老夫人说先前在孝中,您这边也没添置几件衣裳,如今您这年岁,就该好好打扮起来。”

 还有四件华美精致的首饰,件件都是简雅到了极致的款式,并不繁复,一枚素金钗,通体只饰了一枚拇指大小的东珠;一枚项圈,垂了一束玉石璎珞;一枚饰以红宝的玉钗,却是小荷初开的造型,一枚琉璃手镯,却通体温润透明,没有半分瑕疵;以岳欣然不太喜欢麻烦的性格,竟也都觉得无一不喜欢。

 嬷嬷解释道:“这是老夫人自年轻时候的首饰中挑出来的,觉得这几件大抵您会喜欢。”

 岳欣然朝嬷嬷点了点头,量体之后,便捧了那几件首饰到陆老夫人院中道谢。

 陆老夫人却是笑道:“都是我先前的旧东西,有甚好谢的。”

 然后,她又低低咳嗽起来:“我这身子,过一算一,趁着现在还有些精神,这些东西都给你们这些孩子打扮起来。”

 她爱怜地抚了抚岳欣然的面颊:“能看到你们一个个都有了好归宿,我便也能够安心啦。”然后她又笑道:“好罢,阿岳不愿意嫁人,就似我们夷族女子一般,不要凤凰花,只寻个开心的伴儿也成。”

 只要莫似我这般,一生都困在这里就成。

 想到先前听过的那些往事,岳欣然心中亦不觉有些难过,却还是笑道:“那如何够?我看大嫂怕是喜事将近。”

 陆老夫人失笑:“她亲事才过,哪里来的喜事?”

 苗氏的亲事紧赶慢赶,却赶着在茶季之前举行了,她与李书生都不是那种讲究排场的子,只请了亲朋好友在陆府摆了三桌。

 岳欣然却是哈哈一笑:“不是我说的,是上次向太医的一个弟子说的。”

 陆老夫人吃了一惊,随即“啊哟”一声颂了声佛号,又惊又喜:“你小孩子家家,怎么现在才说!头三个月最是要紧,她也是!一把年纪还不知道轻重!怎么还待在茶址!”

 岳欣然连忙抱住她:“我问了那位大夫啦,大嫂身子强健,不妨的,不然我哪任大嫂待在外边。”

 向太医的判断和那位大夫的原话都差不多,苗氏在茶址多待一阵,胎儿稳固了再奔波也会好一些,再者,苗氏本就习武,只要不过度劳累,多动动无碍的,此事岳欣然也请他向李书生转达叮嘱过了。

 陆老夫人略定了定神,却还是果断决定:“不成!得赶紧叫她回来安养着!她年岁也不小了!当初我生六郎就…”

 然后,陆老夫人欢喜的神色又黯然下来。

 岳欣然有些懊悔,她本来是想借这个消息哄老夫人欢喜,竟又叫她触景生情。

 陆老夫人却自回过神来,笑道:“你写信先去问问,她那头是不是安生些了,如果可以,还是回府中来吧。”

 岳欣然应是。

 陆老夫人神情中,终是有些了倦意,同她一道吃罢午食,见她睡下,岳欣然才退了出来。

 阿田小声问:“咦,三娘子咱们这是去哪儿?”

 岳欣然叹气:“祠屋。”

 阿田有些不太明白,岳欣然却想,如果陆膺能够回来,或许陆老夫人才能真正开怀吧?

 不论她,或者是陆膺,他们的人生可见的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光,可是,陆老夫人,上天能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,至少不要叫她带着那样多的遗憾离开。

 北边的祠屋之旁,果然有一处干净整洁的院落,可岳欣然推门而入时,却不怔住。

 入目是挂在墙上的长剑长,一壁落地的书册,一头放着弓箭靶子,一扇山月溶溶的屏风之后,却是桌榻,几件锦灿烂的圆锦袍整齐地收在柜中。

 很明显,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居室。

 阿田婆婆地惊呼了一声,岳欣然却径自迈步而入,她已经猜到了阿钟伯那点小心思,却还是下意识走了进去。

 她走到那那一柜的北狄书册旁,却发现摆放得颇为凌乱,有一些甚至摊开到一半,好像就像那个主人离去前翻看到了一半的样子…这一切,被另一个深爱他之人牢牢保留了下来,从魏京到益州,原原本本、纹丝不动地保留在这个院落中。

 甚至角落里还有一些小小的泥俑玩偶,显然是主人年幼时的心爱之物,也一并保留了下来。只是岳欣然却意外地发现,在她来之前,这些东西还有动过的痕迹,那些并未对齐尘迹的书册,似乎有人在她进来之前,也留恋地翻阅过这些书册,然后又随手放置回了原处,却没有安全归位,终是留下了一些痕迹。

 岳欣然挑选了一些北狄手册,坦诚地说,就是老头子在,也必须要说一句,对北狄军事方面的了解,他恐怕未见得能超过成国公。

 她坐在桌案前翻开细看,却发现里面有两种笔迹穿,一个力透纸背般的苍劲雄浑,另一个却是有些幼,一路跌跌撞撞到铁画银钩。

 两种笔迹间的观点不时对立,苍劲雄浑的在说“善战者无赫赫之功,故而用兵之义在十二条,一二三…”,那铁画银钩就不屑地下面注(吐)释(槽):“兵无常法,能胜就是好兵法!条条框框跟个学究似的哼!”

 好似已经可以看到一个兵势沉稳的将军与另一位锋芒毕的在隔空对(吵)话(架),虽然是单方面的,却也看得岳欣然不莞尔。

 她放下书册,书案上却有一枚锦囊着一张卷轴。

 岳欣然展开卷轴,阿田“咦”了一声:“三娘子!是写给你的咧!”

 卷轴最底下拉开,确实出两个字:“阿岳…”

 岳欣然忽然就觉得,今阿钟伯诓她来此,只怕亦是某人的图谋。

 卷轴缓缓拉开,却是一个少女凭窗而笑,她的眉宇潇洒坦,世家公子也没有的神采飞扬,她的笑容却快明媚,好像遇到什么样的开心之事,正乐不可支。

 岳欣然第一次知道,原来自己在他看来,是这个样子的。

 岳欣然拆开锦囊,一枚金色的东西沉沉掉出来,却是一枚赤金圆筒,一展翅昂扬的凤凰着烈,是岳欣然在后世也少见的精致华美,凤凰睥睨大地的骄傲神情,身上的每一翎羽都栩栩如生。

 画轴底下只有一行小字:“阿岳,笑一笑,莫要生气。” 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 是夜,不知大家是否约好,沈氏、陈氏、梁氏竟都返了家,最晚一个进家门的却是苗氏,带着李书生,却还随身带着一个大夫,被大家在欢喜的气氛中齐齐打趣。

 这一夜,大家都饮了不少酒,为庆祝封书海的州牧之位安稳太平,三江世族终于要成过眼烟云,陆府的清茶引来如此之多的客商,未来的生意兴隆简直指可待,益州官学的成立叫沈氏、陈氏和梁氏更是欢喜,阿金他们几个长大,也不必要看什么世族的脸色,努力读书便可考入官学、出人投地,自有他们的道路可走。

 连苗氏也忍不住详细追问官学的制度与端的。

 沈氏放声大笑:“大嫂肚子里那个还没生出来就开始心啦!大嫂,你放心吧!李书生这般会读书,你肚里那个且差不了咧!”

 苗氏红着脸瞪了她一眼,众人不笑起来。

 阖家聚的光总是短暂,第二一早,岳欣然本待继续翻看那些找出来的北狄书册,阿田却来禀报,道是王登求见。

 岳欣然先是疑惑,随即心中竟有不好的预感。

 却见王登向她一礼到底,涕泪俱下:“六夫人您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!我王登此生此世愿为执鞭、任由驱策!”

 岳欣然连忙叫起:“王掌柜,你我数载合作无间,不必如此。”

 王登面上的欢喜是掩不住的,岳欣然心中一叹,终于问道:“可是你的家人寻回来了?”

 王登连忙点头,他的儿是昨天夜里被送回来的,送到了后门今一早才被府中的下人发现,好在这天气已经渐渐回暖,大人小孩虽是受了些凉,却不是大碍,只是受了许多惊吓,大夫正在开安神药。

 王登觑见岳欣然神色,不由迟疑:“六夫人,可是其中还有什么…?”

 岳欣然一笑:“无事,您的家人寻回来便好。”然后,她还是认真又多问了一句:“王掌柜,现在您的家人既然回来,对于今后,您有什么打算呢?”

 这句话令王登不由又开始天人战起来,六夫人新制出来的益州清茶引来天下如此多的大商人造访成首,他又岂能无动于衷?

 然后王登叹气苦笑道:“六夫人,实不相瞒,我现下心中也十分纠结。我行商这许多年,生死间这也并不是第一遭,若只是我一人,那无甚好说,咱们的合作定然还要继续,我王登不是那轻易认怂的人!那些大商贾能做之事,凭甚我王登就做不到!

 可我,毕竟还有儿老小,这一次,我也实是被吓怕了。若再来一次,连累他们母子有什么闪失…我,唉,我平素同他们相聚本就短暂,若再拖累他们安危,心中实是不忍。”

 岳欣然却道:“王掌柜,实不相瞒。这一次,幕后之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,若你想明白,不想与陆府继续合作,我亦十分理解,那你带着家人尽快离开陆府,今后不必再提陆府之事;若你看得上陆府,愿意与我们同舟共济,你可将家人迁来益州,只要陆府在,你的家人便是安全的。”

 王登一怔,岳欣然确实是个重情重义的合作对象,他相信,以岳欣然的能耐,只要他继续跟着合作,不出几年,他王登必然也会跻身天下巨商之列。

 可是,这样的合作伴随的风险就是,岳欣然身周的巨大危险,他王登承受得起吗?即使家人与陆府一道,陆府却真的安全吗?

 以他王登现在的身家,其实很不必拼命,也足够一家人吃喝嚼用…

 明明心里这样想着,可王登的脑海中却不时浮现陆府门外,那一排长长的车马,那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。

 王登倏然抬头:“六夫人,我回汉中将家人迁过来!”

 如果错过与陆府合作的机会,王登知道,自己这一生可能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缘,他不甘心,不甘心终此一生,只是一个庸庸碌碌的小贩,他一直梦想着成为大商贾,这梦想,如此之近。再者,陆府老小的护卫他看在眼中,如果敌人真的强大到连陆府都能夷平,那他王登也坦然认命,绝不怨天尤人。

 岳欣然见他神色坚决,微微一笑:“既如此,王掌柜,今后还请多多指教。”

 王登再次一礼,可这一次,他的礼节又不一样。这是一个依附者的礼节,不再是先前那般的合作者。

 王登心中清楚,他把家迁来,便意味着自此与陆府休戚与共,不再只是简单的合作关系。

 岳欣然坦然受了一礼,待他起身后,却沉道:“王掌柜,这一二间,我恐怕不在成首。”

 王登一愕:“可明就是您公布的三之期…”

 那些大商人可都还在窄小破旧的成首县里猫着等候呢!若是他们苦苦守到明天,却发现六夫人离开了成首,以这些人的能量,只怕他们发起狠来,也足够叫陆府头疼啊!

 岳欣然笑道:“所以,接你的家人之事,我可请陆府部曲待办,先前吴七也去府上拜访过…成首这头的事情,还请王掌柜代为处置…”

 王登简直惊呆了,这样大的事情,六夫人竟然全权交给自己来办?!她到底知不知道外边那些大商贾都意味着什么样的海量财富!

 而且,这样的事情都要抛开,六夫人…到底是要离开成首县去处置什么样的大事?

 送走王登,麾下增了一人,又将清茶招商的事交给王登,岳欣然心情却十分沉重。

 王登家人回来的方式这样神出鬼没,确实符合某人的行事风格啊…更重要的是,那一,书院对面的茶楼上,岳欣然曾向杜豫让提过一个易:“我愿意用茶砖来换王登的家人。”

 看来那个最不愿意的猜测恐怕成真了,真是好人命不长…祸害遗千年。

 但至少王登的家人被送回来,算是了了一桩心事,否则岳欣然心中也实难安。

 至于送回王登的家人,这背后的意味…杜豫让隐含的威慑几乎不言而喻。

 然后岳欣然向阿田道:“备马,去益州城。”

 至少,不能叫封书海全无防备地对上杜豫让的招,至少,要让封书海与陆府上下太平。

 杜豫让,你不是自称弈棋者吗,我倒要看看,是你的毒蛇吐信厉害,还是我的金刚罩更强!

 岳欣然风尘仆仆抵达州牧府之时,天色已经极暗,州牧府的门房看到岳欣然竟然没有坐马车,而率了几个部曲轻骑而至,登时大吃一惊,他不敢拖延,立时前往通报。

 而岳欣然亦觉奇怪,因为今的州牧府,竟然重重甲卫,戒备森严。

 门房很快将她入,岳欣然不及细思,在书房见到封书海,她神情凝重地径自道:“封大人,请将益州清茶献给陛下!”

 封书海一怔,随即深深看了她一眼,递过一封书札,岳欣然打开,发现居然是封书海回复吏部的那一封,只是,在最末,朱砂丹笔批复了一行字:“着立往亭州。”

 第四卷:亭州·千里烟尘 m.AF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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