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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 毛骨悚然
 马夫?

 其实哪里用乐肃平来提醒, 就是岳欣然,冷静下来, 仔细想想方才那死里逃生的局面也知道这马夫绝不可能简单。

 即使是到了现在, 岳欣然的心跳也依旧有些快,呼吸有些浅, 千百年后,自会有后人研究给出答案,这种生理反应乃是人类几百万年进化的结果, 在遭遇突然意外、生死一线后,肾上腺素分泌,完全不由大脑掌握,更不由理智控制。

 可是那马夫呢?岳欣然死里逃生的茫然一瞬间,那双幽邃眼眸印象深刻, 何曾有半分惊恐畏惧, 再看对方事后要求查找山上证据从容不迫。吴七经历过陆府部曲那许多训练都难免腿软, 一个马夫,这样镇定,是天生胆大, 还是…见识过远超陆府训练的锤练呢?

 在她与徐掌柜第一次见面这般惨烈的局势中,岳欣然不可能不多想。

 而乐肃平随后给出的消息也间接印证了她的推断:“方才我命人查问, 徐氏那两个剩下的家人吓得什么都说了, 那马夫乃是他们在汉中才招的,先前他们从晋中带来的马夫在汉中吃坏了肚子,好巧不巧, 遇到这挟裹在民中的马夫,一手好马术,便被徐掌柜雇来了益州。”

 然后就发生了天降巨石这档子事。

 不论是谁来看,都会觉得这个马夫出现的时机也未免太凑巧了!

 岳欣然的反应却不在乐肃平猜测之中,既未有小儿女乍闻消息的惊慌失措,亦没有谋事者知晓疑云的狠辣反击,她居然只是点头道:“知道了,多谢将军。”

 乐肃平怕她年轻,虽是聪明,却不晓得人心鬼蜮的厉害,便不免多问了一句:“就这般?小娘子要如何处置?如若是想拿下他立时查问,别处不好说,这扼喉关中,我却是能做主的。”

 说不得,查清楚这次事故,卖这小娘子一个好,未来与封书海那边联系也能更紧密不是?

 岳欣然抬眼看了一眼乐肃平,微微一笑:“多谢将军。”

 这一笑中竟仿佛悉了乐肃平心中那点念头:“扼喉关中如今公事繁重,如何敢劳烦将军心这等小事,还是先将处置民之事吧。至少那马夫眼下还不是想要我的性命。”

 乐肃平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尴尬很快便岳欣然最后一句话打消,他哈哈大笑,心中却不由想到,乖乖,这是哪家菩萨转的世,眼明心亮通透至此,自己差点打了眼啊。

 岳欣然:“若将军肯信我,封州牧素来爱民如子,必是不忍见百姓这般流离失所,他必是要收容的,倒不若现下就可将一些事情准备起来。”

 这种事情乐肃平确实全不擅长,连道:“恳请岳娘子指点。”

 岳欣然也不客气,请乐肃平点齐军吏——大魏军中,文书往来皆由军吏处置——然后她一指阿田:“益州那边来人需要时间,民要先做临时收容,你来说,先要做哪些准备?”

 自乐肃平而下,这些军中大汉人人呆滞,眼前这一个姓岳的女娘也就算了,听将军说她是陆府的,与益州长史有故,可现在她居然叫个婢女来指使他们干活?!

 阿田此时已经自惊魂不定中恢复过来,这三载的时光中,当初那个大字不识的小婢女被催着识字、收容失田之户、运转茶园,要从某些方面来说,她家娘子当真是可怕…

 说要习字识算,就有考试,及格方才算通过,不必再继续学同一内容;

 说要提拔她们这些使女当“助理”,就有考核,便以打理茶园为例,跟着娘子,就要学习,管理多少人口、吃喝嚼用成本多少、每个人的工作如何安排、每季工作进度如何、产出多少茶叶、每年增率多少,这些内容和数字,娘子几乎随时会问,必须时时了然于心,否则就是考核不通过…

 回想当初那段痛不生的日子,简直不是一个惨字可以形容的。

 整个陆府上下,从习字、算学开始,真正能走到打理茶园那一步,能够独立负责一座茶园的,也不过六人而已,阿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。

 大概是看到,不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,仿佛都成竹在、闪闪发亮的三娘子时起,想到自己咬咬牙,会离这样的三娘子更近一些,不知不觉居然就走到了今天。

 此时,听闻娘子提问,阿田根本不及去看那些军汉的震惊,这三年的魔鬼训练,在听到问题的那一刹那,大脑就已经下意识地飞速转运,全力思考起解决方案来:

 “虽然民数量巨大,可与咱们茶园收容那些失地乡亲所需之物别无二致。眼下之急,无非是造册、食物、住地三样。

 扼喉关周遭,可安排一个临时住所,起码要能够避风、御寒,至不济,也要准备好取暖的篝火等物。为免生,这些住所可划分临时单元,民登记上册之时,可按十人或二十人一单元的顺序安排入住,便于管理,每个单元可划分一个专门负责的兵士。

 再紧要的,就是米粮,扼喉关中想必备有军粮,如若可以,先临时借调一二,按单元进行发放。我看那些民多带得有随身器皿,只要有篝火,他们自可炊米,只是大饥之下,谨防生,每个单元的军士发放米粮之后,必要盯着进餐之食,不可令生出事端。

 啊,如果可以,可再加一条,哪个单元,如果有打斗、争抢米粮之事,次按事件严重程度克扣米粮,表现良好者,则有相应米粮奖励…这些事情,不能怕麻烦,一定要在登记造册的时候一一叮嘱清楚,赏善罚恶才是长远之道…”

 听得阿田滔滔不绝连绩效奖励都安排了,不去看那些目瞪口呆的军吏,岳欣然咳嗽一声,提点道:“千里迢迢赶路,多有体弱者,恐还要预备医药,谨防疫病。”

 阿田不由肃然应是:“是!恐怕还要通知向氏医馆的北岭郡分馆,请多多调派学徒和药材过来支援一二。”

 阿田一边说,一边手中笔不停,不多时,墨迹未干的民临时收容方案已经出炉。

 岳欣然低头看了一眼,大体点头,毕竟,不论是登记造册、还是准备食物住所,和他们茶园收容那些孤儿寡母的程都差不多,没有太多差错,便递给乐肃平:“还请将军过目。”

 看到那方案上,连登记造册的条目(临时编号、姓名、年龄、籍贯、外表特征、此行有无家人陪同、此行期盼)都全部列出,每一条方案之下,需要多少人手,每个人做什么事情,全部清清楚楚。

 乐肃平再如何不懂政事,也知道就算益州城中那些积年老吏也不可能比这更稳妥了,不知道第几次刮目相看,眼珠都快刮掉了,他面上沉稳,只朝一众军吏吼道:“都没听到吗!益州那头接管之前,先听这两位小娘子安排,将民临时收容做了!莫要令之生!”

 军吏们闷闷道:“是。”

 真不知是哪里来的女娘,这样厉害…

 军吏处理往来文书,好歹是识字的,应该说,实际军中知大魏军律并具体负责落实的,也是这群人,看到这份信手而出的方案,几乎没有不识货的。

 故而,阿田叫了他们一一自报职务、识字水平、算术水平时,再没有人托大,工作也一一安排下去。

 奉令去查找大石来源的校尉和马夫回到扼喉关下时,看到就是这样一副奇迹般的场景——

 丰岭道旁,军士扯着嗓子不断在喊:“民在大树下排队入关,扼喉关提供临时收容!正常通关者请走军旗旁!”

 排着长长队列的民到得扼喉关下被迅速分成四个队伍,四张桌案在最前面,军吏们询问并登记着什么,问完了将一块写着什么东西的木牌递给民。

 而扼喉关下,空地不断清理出来,篝火一一点燃,挂着清晰的编号,各有军士负责,推着米粮的轮车将米粮一一分发,看到吃食,民中自然引发动,可只听负责的军士吼了一句什么,又一个个乖乖坐回去,只眼巴巴看着轮车分发。

 分到米粮,有的等不及炊煮便一口到喉咙中,然后噎得直翻白眼,却又情不自喜极而泣。

 可不论如何,先前那哄哄没头绪的场面霎时间就井井有条起来,校尉瞪大了眼睛:“天爷,益州那头是哪位能吏,来得这么快!”

 没个能吏镇场子,怎么突然这般有序。

 校尉带着那马夫向乐将军复命时,看到进进出出的军吏们不断前来汇报:“丁三十号单元已,丰岭道暂时空出来了…”“因还要供水,轮车供不够,还需增加…”

 可坐在案后决断的,却不是他们家将军,而是那位衣着素淡的小娘子和她身后目光清明的小婢女。

 至于他们家将军…居然翘着腿在一旁饮茶?!——阿田收拾茶具时,幸存了一点茶砖,这位乐将军不知是什么心理,居然一定要求要尝尝。

 校尉:…

 看到校尉和马夫上来,乐肃平才咳嗽一声:“可有什么发现?”

 再如何腹诽,毕竟有军令在身,校尉认真回禀道:“此事怕是不简单,那巨石不是简单松动,明显是有人推下去的!但我们上去之时,早已经没人了,我们在周遭搜了又搜,山上是没有踪迹了,怕是对方已经下山,没有离开,而是上了丰岭道…怕是混入民中了!”

 是人为而非意外,真是一点也不意外。

 但是听到对方居然混入民中,乐肃平的眉毛都不由挑了一下,要在这样多的民中找出这下手之人,简直是大海捞针。

 一击即中,一中即走,在远远逃离与混入民之中,对方居然选择混入民,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蹦跶,真是太过冷静镇定…

 岳欣然目光放在那若有所思的马夫身上:“可还有其他发现?”

 马夫一怔,随即道:“我怀疑,对方并非冲…陆府而来。至少,不只是针对陆府。”

 乐肃平有些惊讶:“哦?”都动用巨石这么狠的招数,不是针对陆府?

 却听这马夫道:“那块石头他随时可以推下。”

 岳欣然点头,这也与她先前的推测吻合,对方不全是为了杀她,先前那客的高台上,陆府的牛车先到,如果只是为了杀她、对付陆府,对方完全可以在那个时候下手,没有必要等到徐掌柜抵达之时。

 马夫又道:“那巨石推下之时,从痕迹上看,对方亦有意向另一侧微微偏了偏,未曾直接砸向陆府车马。”

 校尉也惊讶地看向对方,那痕迹他也看了,但是说实话,他可没有留意什么推下去的痕迹这种事。

 岳欣然回想当时情形,确实,那巨石只是将徐氏马车直接砸下,只是砸下之时,整个高台倾斜,陆府的牛车才倒退着被拽下,不论是那牛车、还是岳欣然都是池鱼之殃。

 对方不是有意要杀她,确切地说,对方只是不怎么在意她的生死,顺便就出手了而已。

 乐肃平摸了摸下巴:“这徐氏难道是惹到了什么仇家?”

 但也完全无法解释,徐掌柜的生意多在晋中一带,这是他第一次来益州,什么样的仇人会选择一个陌生的地方动手?

 一时间,好像所有线索又陷入僵局。

 那位马夫却不由看向桌案后、眼前摊开无数册子的岳欣然,一双幽深眼睛好似无声询问。

 乐肃平诡异地看了二人一眼。

 岳欣然淡然一笑,她出几册墨迹未干的书册:“甲八、甲七十、丙三十一…这二十三个单元比较可疑,可以详查。”

 阿田就捧着那几卷书册,打开相应单元登记之处,一一念了起来。

 乐肃平愕然,随即反应过来:“你早就想到了他们会藏在民中?!这登记造册时你就想到了?!”

 岳欣然从容回视:“民入城,反正都要登记的,不过顺手罢了。”

 乐肃平啧啧:“…有这能耐砸谁的车马不好,偏要砸你的…”

 吴七去崖底搜寻回来,一脸沉重:“无人生还,七具尸骨都全部找回、装敛了。”

 抬头看着岳欣然冰冷神色,吴七一声叹息:“夫人,回头请益州那边做几场法事吧,晋中那边,亦需通知徐氏家人噩耗…”

 闻讯而来的两个徐氏仆从,哪怕理智上知道再难有生还者,但真的听到确切消息,还是难掩悲痛,扑地大哭起来。

 商路多艰,徐家这样的世代商家,亡命于外的,不是没有,可是,这一次徐庆抱着极大的期望而来,却在刚刚踏入益州境内遭遇这样惨烈的亡故,他们俱是世仆,如何能不悲痛?

 那马夫只是面色沉沉,看不出喜怒:“我去探查一下那些民,对方能推动那样一块巨石,不是普通百姓。”

 岳欣然看着这马夫,眼神中更深沉的情绪一闪而逝,不是普通百姓…连遮掩都未遮掩一下、看起来就疑点重重、也一样不是普通百姓的马夫,又是个什么来头?这场古怪的风暴中,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?

 然后,岳欣然淡然起身:“我也去。”

 马夫皱了皱眉毛,吴七想开口劝阻,可岳欣然的神情叫他知道,劝也没用,只是叹了口气,安排部曲护卫在侧,跟着一并去吧。

 乐肃平嘿然一笑:“你们都去的话,难道不缺个巡视民的将军?”

 岳欣然一礼:“无妄之祸,倒累得将军多次相助。”

 乐肃平一挥手:“本也答应了你要查个清楚,既然民之中有些眉目,不若一次个明白。”

 虽也是个兵油子,可许诺之事绝不推托,就这点而言,乐肃平还是有基本节的。

 能被岳欣然火眼金睛看出可疑的,必是有相应的疑点。比如孤身一人抵达益州却身形健壮的,比如全家三四个青壮却没有一个老弱妇孺的。

 但不过,这些疑点未见得都指向山顶那个推下巨石之人,在饥饿与灾荒中,人的底线总是一再突破,黑暗与罪恶再所难免。

 乐肃平打着巡视的名义,一一走过那些单元,众人视线一一扫过那些可疑者时,难免发自内心生出厌恶,岳欣然的视线却一再落在那位马夫身上。

 吴七已经悄声将套问到的对方来历回禀,北域民,似有异族血统,看那身材与眉眼轮廓确实不全然像中原人,名字更是异域至极,阿孛都

 忽然,这位马夫的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,乐肃平巡视的步子不由停下来,然而,不待他示意扼喉关兵士动作,岳欣然便觉得眼前一花,这一次,她总算见识了自己能够捡回一条命的原因——

 只见丁十九单元篝火旁,一个民如兔般飞掠而出,这许多兵士看管中,对方直直奔向那唯一的隙!

 比兔更迅捷的是虎豹,不过一个眨眼间,岳欣然便看到那马夫扑到那民身后,以岳欣然的目力,根本就没有看到如何手的,下一瞬间,那民便直接扑街,字面上的扑街,直接面孔向下、被扑倒在道上,马夫一捏、一,便将对方如一只仔般拎了起来,带到乐肃平与岳欣然面前。

 这一系列动作快得根本没有来得及在一众民中引起动就全部完成,不得不令人惊讶。

 这被抓到的家伙,长相上真是没有半分特色,混入民中确实就像水入大海,极难分辨,光从对方平静神情中,也儿看不出来为何会下这样的毒手,一次害了七条人命!

 乐肃平沉声问道:“谁派你来的?”

 然后,这推下大石、杀了七个人的家伙缓缓抬头,视线竟准确地直直看向岳欣然,他出一口森然白牙,笑容灿烂地一字一句地道:“我家主人向您问好。”

 岳欣然瞳眸一缩,名叫阿孛都的马夫瞬间反应过来,伸手去扼这马夫的下巴,却已经迟了,对方双目、双耳、鼻孔、嘴巴中大量鲜血如小溪般出,看向岳欣然的诡异笑容却定格在面庞上,好像那一句“问好”犹在每个人心头回响,令所有人骨悚然。 m.AF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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